番外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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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香剛放下門閂，阿草的頭就從門縫中擠了進來：“小香，我的劍鑄好了嗎？”
“恩，好了，我拿給你。你就在這等我……”小香正說著，阿草已經輕車熟路地推開門進來了。他身後還跟著四五個少年少女，一個接一個跨過門檻，攔都攔不住。幾個人跑到院子當中，煞有介事地排成一排站著。
小香又驚又氣，叉著腰說道：“阿草，你帶那麽師弟師妹來幹嘛，想不給錢嗎？”
阿草笑盈盈的：“我哪敢不給錢，就算阿景姑姑不計較，回去師父肯定要打斷我的腿。”
小香輕哼一聲：“那你們出去等，我師父最討厭見外人，你們別擾了她的清凈。”
阿草眼珠溜溜地轉了幾圈：“小香，我們這次來，其實是有事找阿景姑姑。還要麻煩你去請她出來見一面。”
“什麽事？”小香眉毛揚起，顯得頗有興致，“你先說給我聽聽，我再決定要不要去告訴師父。”
阿草還在思考，跟他一起來的師妹白秀用稚嫩的聲音迫不及待地說道：“香姐姐，這幾個月來一直是阿景姑姑替我們鑄劍，師父很感激阿景姑姑，想請阿景姑姑去家裏坐坐。”
白秀年紀還小，才剛滿八歲。雙頰上帶著孩童常見的紅潤，一番話說完，那紅潤更加鮮亮飽滿。
“哦？是嗎”小香兩手抱在胸前，“那你師父怎麽不親自來？”
白秀似乎早就準備好了說辭，一板一眼字正腔圓地說道：“師父有重要的事，過不來，所以特地讓我們所有的師兄妹過來請阿景姑姑。”
“田生修士有什麽事啊？他平時不就是教導你們修行嗎？你們都在這裏，他能有什麽事？”
白秀一楞，圓圓的小臉漲得更紅：“這個，這個我就不知道了，師父沒告訴我。”
小香意味深長地盯著白秀：“反正這事也不急，等你師父空了再……”
“好了，小香。”阿草湊到小香身邊，“確實不是師父叫我們來的，是我們自作主張，想請阿景姑姑過去。”
小香嘴角微微勾起，似笑非笑。
阿草還是笑盈盈的：“小香，師父那是個木訥的性子，但他對阿景姑姑可是十分用心。我們師兄妹的劍哪一把不是讓阿景姑姑鑄的，給的貝幣只會多不會少。阿景姑姑這裏缺什麽，只要師父知道了，一定想辦法盡快找到送過來。小香，你都看在眼裏，對吧？”
“恩。”小香拖長了尾音，悠然說道，“那你們這是要給你師父做媒嗎？”
阿草還沒回答，白秀又蹦又跳地跑到小香身邊。她的個頭才到小香腰間，於是她仰著頭，費力地說道：“香姐姐，我們不是要做媒。我覺得師父肯定喜歡阿景姑姑，只是想讓他們見一面，交個朋友也好呀。”
小香想了想，又看向阿草。阿草臉上的笑容終於有些掛不住了，他撓了撓後腦勺，坦然地說道：“小香，你就讓我們去見見阿景姑姑，如果她不願意，我們回去便是，絕不再來打擾她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
“小香……”
“你們先回去，我去跟師父說。”
“這樣顯得我們多沒誠意啊。阿景姑姑肯定不會答應的。”
小香神神秘秘地笑了笑：“放心吧，師父會答應的。”
聽說阿景傍晚要來拜訪他，田生一下子慌了神，整個白天都焦躁難安，做什麽都心不在焉的。
“這個院子怎麽這麽亂。”田生不停在宅子裏走來走去，“阿草，墻角的木柴搬到廚房裏去，堆在外面像什麽樣子。”
田生嫌棄地搖頭晃腦，緊張地往門口瞥了一眼。阿景還沒來，只有一顆張牙舞爪的大樹杵在門口：“阿草，那棵大樹的樹枝也要好好修剪一下，太難看了，你們平時都看不到嗎？”
不管阿草怎麽打掃，田生還是不滿意，索性回到屋子裏，當做看不到。
阿景過來，要準備些糕點款待她才行吧。田生這麽想著，立刻來了廚房，催促著廚子做了幾道點心。他全部嘗了一遍，覺得不是太淡就是太甜。他心裏更加焦躁，算了，田生狠下決心，還是不要準備這些有的沒的了。
太陽落到院墻後面，天色昏黃暗淡，阿景還沒來。阿景是要吃過晚飯才來嗎？還是阿景今天不會來了？
“秀兒，阿景姑娘怎麽說的啊？她什麽時候來啊？”田生惴惴不安地問道。
白秀正和幾個師兄嬉鬧，突然被田生問起，吞吞吐吐地說道：“啊？她就說今天下午啊，可能遇到什麽事耽擱了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，我知道了。”田生又急躁地打斷白秀，喃喃自語道，“不來也好，改天找個合適的時間，我親自去拜訪拜訪阿景。”
田生心裏瞬間就輕松多了，容光煥發地轉身往裏走去。
“師父！”白秀軟軟地聲音從門口傳來，“阿景姑姑來了！”
田生和阿景隔著一張桌子面對面坐著。田生傻傻地盯著空蕩蕩的桌子半晌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，站起來說道：“你喝水嗎？我去給你端碗水過來。”
阿景也顯得格外局促，連忙擺擺手：“不用了，我不渴。謝謝你邀請我過來……”
田生身子一抖，慌忙地說道：“我沒有邀請你過來啊。”
門外立刻響起幾聲嘆息和一陣跺腳聲。
阿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。笑完又立刻收斂，手足無措地說道：“要不，我們出去走走吧。”
田生也尷尬地東張西望：“恩，走吧。”
二人走在傍晚的街道上，身旁都是安靜地趕著回家的人。集市上吆喝的聲音弱不可聞，只有各式各樣機關裝置摩擦轉動的聲音。
阿景一直保持沈默，一路盯著腳下的石板。田生覺得他應該說些什麽來緩解這種尷尬的氣氛，先寒暄幾句吧。
田生打定主意，自信地開口，說出來的話卻遠不是他預想的那樣：“阿景，來這裏之前，我去了一趟王都。”
阿景停下腳步，擡起頭，眼神卻十分躲閃：“是嗎？”
田生忽然平靜下來：“榣音嫁人了。”
阿景眼神一凝，驚訝地註視著田生：“誰？”
“沒人見過她的夫君，只知道榣音是自願與他成親。兩人之間，沒有婚書，沒有聘禮，沒有儀式，好像只是榣音隨口說了一句，這事就定下來了。之後兩人離開了王都，不知道去了哪兒。”
阿景猛然低頭，田生看不到她的表情，只聽到她低低地說道：“真好。”
二人又走了一段路，阿景總算不再悶聲不吭，反而絮絮叨叨地說道：“田生，這幾年我想了很多。你說的很對，我已經在這裏了，再也回不去了。雖然我是個外人，但我還是應該試著融入這裏，而不是自己把自己封鎖在囚籠中……千月很厲害，她比我更懂得南國的智慧。她把千辰閣發揚光大，聽說光王都就有上千的學徒，做出了很多稀奇的玩意兒，都傳到這裏來了……我本來想去王都看看千月的，不過我沒什麽可以幫她的，也就懶得過去了……小香很聰明，而且又勤快又好學，就是脾氣差了點。不過有她在我身邊，我能輕松不少。那天她還說她有個遠方弟弟也想來學手藝，我還很期待，結果到後來她弟弟進了個什麽門派修行去了……光靠鑄劍謀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，幸好現在修行的人多了，不斷有生意。你沒來之前，我和小香每天從早忙到晚……我想過了，我要好好地活下去，五百年後的南國不在了，但只要我還在，南國就一直存在。”
“阿景。”這回是田生停了下來。
阿景疑惑地看著他：“怎麽了？”
田生猶豫了下，臉上慢慢浮現出一個微笑：“阿景，我想，南國不會不存在的。我一直覺得，這裏不止是北國，也是南國。”
阿景一怔，錯愕的表情僵滯在臉上。
田生慌忙地說道：“阿景，你別誤會我的意思。我知道，南國是在北國的南方，我去過那片山林，我以為你會在那。王後也去拜訪過那邊的部族，我去的時候，她剛剛離開。還在那裏設立了千辰閣分布，開了學堂。”
阿景像是個木頭人一樣，一動不動，臉色煞白。
田生急得直冒汗：“阿景，你別這樣。我不是說北國會吞並南國，我就是覺得你不是什麽外人，什麽國不國的，沒必要分那麽清楚……”
阿景呆呆地望著田生，眼眶裏瞬間蒙上了一層水氣。
田生心揪得難受：“阿景……”
阿景撲到田生懷中，眼淚從臉頰流下，沾濕了田生的衣服。五百年來，北國和南國互相敵視，兩國交界處，熊熊燃燒的戰火從未熄滅。誰都不曾退步，和談變成妄言。彼此之間的鄙夷、憎惡、仇恨，在五百年的世事變遷之中，從未斷絕。這種純粹而強烈的情感甚至變成一種與生俱來的天性，融入每個南、北國人的骨血當中。
阿景也不例外。在她身處南國的那段短暫的歲月中，她熟讀了五百年來用無數條人命堆積起來的兩國歷史，見證了修為與技藝無休止的激烈交鋒。她和當時的所有人都明白這樣一個道理，在這片貧瘠狹小的大地上，只能有一個國。
可是，這裏不止是北國，也是南國。她不敢相信，北國和南國會以這種方式融合在一起。
阿景嚎啕大哭，引得路人駐足觀看。阿景渾然不覺，現在的她感受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。五百年來你死我活、綿延無期的爭鬥，她自出生起就為之堅持、甘願付出一切的使命，都是笑話。可是那又怎樣呢？南國不在了，那個將南國埋葬地下的北國也不在了。
她從未想過她的到來會將起源和終結統統抹去，也從沒意識到也許這並不是最壞的結局。是啊，她總是精明而狹隘的，無論何時，田生都比她豁達坦蕩。
晚上，田生抱著阿景回到家。門上掛著明燈，小香正坐在臺階上，托著腮昏昏欲睡。看到二人過來，小香急忙起身，驚慌地大喊道：“田生！你把師父怎麽了！”
田生臉一紅，笨拙地解釋道：“你師父太累了，差點暈過去，我就把她抱回來了。”
“暈過去！”小香箭步沖到田生面前，氣勢洶洶地說道，“你到底把師父怎麽了！”
“田生，放我下來。”田生懷裏的阿景緩緩睜眼，聲音還算有力。
“師父！”小香心疼地看著阿景，“你怎麽了啊？沒事吧。”
阿景從田生身上下來，淡淡地說道：“我沒事，你先進去。”
小香抿了抿嘴唇，躊躇幾下，順從地進屋了。
阿景往前走了幾步，和田生隔開些距離：“謝謝你送我回來。”
“你沒事就好。”
“恩，那我先進去了。”
“好。”
阿景說完，又等了片刻，見田生沒有動作，這才往屋裏走去。
阿景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走著，田生凝視著她的步伐，越來越慌張。他擔心阿景的身體，想讓阿景早點休息。但下一次，他要用什麽理由來見阿景呢？
田生來這裏幾個月了，徒弟收了不少，跟阿景說話，今天還是第一次。他不敢來找阿景，怕說錯話惹阿景不開心，怕勾起阿景那些不好的回憶，怕阿景還在為自己誤會了她而傷心，怕阿景責怪自己到現在都不能理解她，無法體會她的無助和絕望，怕阿景根本不想見自己……
“阿景。”田生不由自主地喚道。
“恩？”阿景回頭，“怎麽了？”
“阿景，我們成親吧。”
阿景轉身，田生站在原地，一動不動，面容平靜安詳。
疾風吹過，門上的明燈蕩起，光影在田生腳下交錯。路邊的大樹上停著幾只鳥，這會兒它們撲撲地拍著翅膀，飛到遠方。鳴叫聲此起彼伏地傳來，一會在左一會在右。對面屋頂的一塊瓦片，明明沒人去動它，它卻猝不及防滑落，掉到地上摔得粉碎。
世間萬物變化的太快了，小到一粒砂礫，一縷青煙，大到一個國家，一種生命。但總有些人，有些事，是不會變的。
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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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恩，好了，我拿給你。你就在這等我……”小香正說著，阿草已經輕車熟路地推開門進來了。他身後還跟著四五個少年少女，一個接一個跨過門檻，攔都攔不住。幾個人跑到院子當中，煞有介事地排成一排站著。
小香又驚又氣，叉著腰說道：“阿草，你帶那麽師弟師妹來幹嘛，想不給錢嗎？”
阿草笑盈盈的：“我哪敢不給錢，就算阿景姑姑不計較，回去師父肯定要打斷我的腿。”
小香輕哼一聲：“那你們出去等，我師父最討厭見外人，你們別擾了她的清凈。”
阿草眼珠溜溜地轉了幾圈：“小香，我們這次來，其實是有事找阿景姑姑。還要麻煩你去請她出來見一面。”
“什麽事？”小香眉毛揚起，顯得頗有興致，“你先說給我聽聽，我再決定要不要去告訴師父。”
阿草還在思考，跟他一起來的師妹白秀用稚嫩的聲音迫不及待地說道：“香姐姐，這幾個月來一直是阿景姑姑替我們鑄劍，師父很感激阿景姑姑，想請阿景姑姑去家裏坐坐。”
白秀年紀還小，才剛滿八歲。雙頰上帶著孩童常見的紅潤，一番話說完，那紅潤更加鮮亮飽滿。
“哦？是嗎”小香兩手抱在胸前，“那你師父怎麽不親自來？”
白秀似乎早就準備好了說辭，一板一眼字正腔圓地說道：“師父有重要的事，過不來，所以特地讓我們所有的師兄妹過來請阿景姑姑。”
“田生修士有什麽事啊？他平時不就是教導你們修行嗎？你們都在這裏，他能有什麽事？”
白秀一楞，圓圓的小臉漲得更紅：“這個，這個我就不知道了，師父沒告訴我。”
小香意味深長地盯著白秀：“反正這事也不急，等你師父空了再……”
“好了，小香。”阿草湊到小香身邊，“確實不是師父叫我們來的，是我們自作主張，想請阿景姑姑過去。”
小香嘴角微微勾起，似笑非笑。
阿草還是笑盈盈的：“小香，師父那是個木訥的性子，但他對阿景姑姑可是十分用心。我們師兄妹的劍哪一把不是讓阿景姑姑鑄的，給的貝幣只會多不會少。阿景姑姑這裏缺什麽，只要師父知道了，一定想辦法盡快找到送過來。小香，你都看在眼裏，對吧？”
“恩。”小香拖長了尾音，悠然說道，“那你們這是要給你師父做媒嗎？”
阿草還沒回答，白秀又蹦又跳地跑到小香身邊。她的個頭才到小香腰間，於是她仰著頭，費力地說道：“香姐姐，我們不是要做媒。我覺得師父肯定喜歡阿景姑姑，只是想讓他們見一面，交個朋友也好呀。”
小香想了想，又看向阿草。阿草臉上的笑容終於有些掛不住了，他撓了撓後腦勺，坦然地說道：“小香，你就讓我們去見見阿景姑姑，如果她不願意，我們回去便是，絕不再來打擾她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
“小香……”
“你們先回去，我去跟師父說。”
“這樣顯得我們多沒誠意啊。阿景姑姑肯定不會答應的。”
小香神神秘秘地笑了笑：“放心吧，師父會答應的。”
聽說阿景傍晚要來拜訪他，田生一下子慌了神，整個白天都焦躁難安，做什麽都心不在焉的。
“這個院子怎麽這麽亂。”田生不停在宅子裏走來走去，“阿草，墻角的木柴搬到廚房裏去，堆在外面像什麽樣子。”
田生嫌棄地搖頭晃腦，緊張地往門口瞥了一眼。阿景還沒來，只有一顆張牙舞爪的大樹杵在門口：“阿草，那棵大樹的樹枝也要好好修剪一下，太難看了，你們平時都看不到嗎？”
不管阿草怎麽打掃，田生還是不滿意，索性回到屋子裏，當做看不到。
阿景過來，要準備些糕點款待她才行吧。田生這麽想著，立刻來了廚房，催促著廚子做了幾道點心。他全部嘗了一遍，覺得不是太淡就是太甜。他心裏更加焦躁，算了，田生狠下決心，還是不要準備這些有的沒的了。
太陽落到院墻後面，天色昏黃暗淡，阿景還沒來。阿景是要吃過晚飯才來嗎？還是阿景今天不會來了？
“秀兒，阿景姑娘怎麽說的啊？她什麽時候來啊？”田生惴惴不安地問道。
白秀正和幾個師兄嬉鬧，突然被田生問起，吞吞吐吐地說道：“啊？她就說今天下午啊，可能遇到什麽事耽擱了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，我知道了。”田生又急躁地打斷白秀，喃喃自語道，“不來也好，改天找個合適的時間，我親自去拜訪拜訪阿景。”
田生心裏瞬間就輕松多了，容光煥發地轉身往裏走去。
“師父！”白秀軟軟地聲音從門口傳來，“阿景姑姑來了！”
田生和阿景隔著一張桌子面對面坐著。田生傻傻地盯著空蕩蕩的桌子半晌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，站起來說道：“你喝水嗎？我去給你端碗水過來。”
阿景也顯得格外局促，連忙擺擺手：“不用了，我不渴。謝謝你邀請我過來……”
田生身子一抖，慌忙地說道：“我沒有邀請你過來啊。”
門外立刻響起幾聲嘆息和一陣跺腳聲。
阿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。笑完又立刻收斂，手足無措地說道：“要不，我們出去走走吧。”
田生也尷尬地東張西望：“恩，走吧。”
二人走在傍晚的街道上，身旁都是安靜地趕著回家的人。集市上吆喝的聲音弱不可聞，只有各式各樣機關裝置摩擦轉動的聲音。
阿景一直保持沈默，一路盯著腳下的石板。田生覺得他應該說些什麽來緩解這種尷尬的氣氛，先寒暄幾句吧。
田生打定主意，自信地開口，說出來的話卻遠不是他預想的那樣：“阿景，來這裏之前，我去了一趟王都。”
阿景停下腳步，擡起頭，眼神卻十分躲閃：“是嗎？”
田生忽然平靜下來：“榣音嫁人了。”
阿景眼神一凝，驚訝地註視著田生：“誰？”
“沒人見過她的夫君，只知道榣音是自願與他成親。兩人之間，沒有婚書，沒有聘禮，沒有儀式，好像只是榣音隨口說了一句，這事就定下來了。之後兩人離開了王都，不知道去了哪兒。”
阿景猛然低頭，田生看不到她的表情，只聽到她低低地說道：“真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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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景。”這回是田生停了下來。
阿景疑惑地看著他：“怎麽了？”
田生猶豫了下，臉上慢慢浮現出一個微笑：“阿景，我想，南國不會不存在的。我一直覺得，這裏不止是北國，也是南國。”
阿景一怔，錯愕的表情僵滯在臉上。
田生慌忙地說道：“阿景，你別誤會我的意思。我知道，南國是在北國的南方，我去過那片山林，我以為你會在那。王後也去拜訪過那邊的部族，我去的時候，她剛剛離開。還在那裏設立了千辰閣分布，開了學堂。”
阿景像是個木頭人一樣，一動不動，臉色煞白。
田生急得直冒汗：“阿景，你別這樣。我不是說北國會吞並南國，我就是覺得你不是什麽外人，什麽國不國的，沒必要分那麽清楚……”
阿景呆呆地望著田生，眼眶裏瞬間蒙上了一層水氣。
田生心揪得難受：“阿景……”
阿景撲到田生懷中，眼淚從臉頰流下，沾濕了田生的衣服。五百年來，北國和南國互相敵視，兩國交界處，熊熊燃燒的戰火從未熄滅。誰都不曾退步，和談變成妄言。彼此之間的鄙夷、憎惡、仇恨，在五百年的世事變遷之中，從未斷絕。這種純粹而強烈的情感甚至變成一種與生俱來的天性，融入每個南、北國人的骨血當中。
阿景也不例外。在她身處南國的那段短暫的歲月中，她熟讀了五百年來用無數條人命堆積起來的兩國歷史，見證了修為與技藝無休止的激烈交鋒。她和當時的所有人都明白這樣一個道理，在這片貧瘠狹小的大地上，只能有一個國。
可是，這裏不止是北國，也是南國。她不敢相信，北國和南國會以這種方式融合在一起。
阿景嚎啕大哭，引得路人駐足觀看。阿景渾然不覺，現在的她感受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。五百年來你死我活、綿延無期的爭鬥，她自出生起就為之堅持、甘願付出一切的使命，都是笑話。可是那又怎樣呢？南國不在了，那個將南國埋葬地下的北國也不在了。
她從未想過她的到來會將起源和終結統統抹去，也從沒意識到也許這並不是最壞的結局。是啊，她總是精明而狹隘的，無論何時，田生都比她豁達坦蕩。
晚上，田生抱著阿景回到家。門上掛著明燈，小香正坐在臺階上，托著腮昏昏欲睡。看到二人過來，小香急忙起身，驚慌地大喊道：“田生！你把師父怎麽了！”
田生臉一紅，笨拙地解釋道：“你師父太累了，差點暈過去，我就把她抱回來了。”
“暈過去！”小香箭步沖到田生面前，氣勢洶洶地說道，“你到底把師父怎麽了！”
“田生，放我下來。”田生懷裏的阿景緩緩睜眼，聲音還算有力。
“師父！”小香心疼地看著阿景，“你怎麽了啊？沒事吧。”
阿景從田生身上下來，淡淡地說道：“我沒事，你先進去。”
小香抿了抿嘴唇，躊躇幾下，順從地進屋了。
阿景往前走了幾步，和田生隔開些距離：“謝謝你送我回來。”
“你沒事就好。”
“恩，那我先進去了。”
“好。”
阿景說完，又等了片刻，見田生沒有動作，這才往屋裏走去。
阿景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走著，田生凝視著她的步伐，越來越慌張。他擔心阿景的身體，想讓阿景早點休息。但下一次，他要用什麽理由來見阿景呢？
田生來這裏幾個月了，徒弟收了不少，跟阿景說話，今天還是第一次。他不敢來找阿景，怕說錯話惹阿景不開心，怕勾起阿景那些不好的回憶，怕阿景還在為自己誤會了她而傷心，怕阿景責怪自己到現在都不能理解她，無法體會她的無助和絕望，怕阿景根本不想見自己……
“阿景。”田生不由自主地喚道。
“恩？”阿景回頭，“怎麽了？”
“阿景，我們成親吧。”
阿景轉身，田生站在原地，一動不動，面容平靜安詳。
疾風吹過，門上的明燈蕩起，光影在田生腳下交錯。路邊的大樹上停著幾只鳥，這會兒它們撲撲地拍著翅膀，飛到遠方。鳴叫聲此起彼伏地傳來，一會在左一會在右。對面屋頂的一塊瓦片，明明沒人去動它，它卻猝不及防滑落，掉到地上摔得粉碎。
世間萬物變化的太快了，小到一粒砂礫，一縷青煙，大到一個國家，一種生命。但總有些人，有些事，是不會變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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